让事情变得困难一点

张生

如果问现在什么话题最热，当然是人工智能了。因为随着近年来相关技术的发展，人工智能的应用已经不是科幻电影里的虚构和实验室里的实验，而是对我们的生活产生了实实在在的影响的技术物，我们也实实在在感到了它的威力。与之相伴，我们身边的事物也都变得越来越“智能”，越来越“自动化”了，我们做什么事情也越来越不需要像过去那样费心费力，而我们也随之来到了一个似乎做什么都越来越“容易”的世界里。

这其中，大模型的出现更是令人拍案惊奇，因为它甚至可以连我们从小就抓耳挠腮的作文的烦恼也解决了，我们只要敲几个键，或者说几句话，大模型就可以代替我们口占一绝，“歌以咏志”。不夸张地说，现在即便是可以“七步成诗”的曹植重生，也只能甘拜下风，因为大模型诗人可能“七秒”不到即可成诗。更不用说，大模型还可以写学术论文，当翻译，搞批评，很多人因此觉得文科的人迎来了专业的黄昏。其实，理工科的命运同样堪忧，比如因为大模型可编程，以至于一直热得不行的学IT的人忽然发现自己离“挨踢”的命运也不远了。

不过，这样的现象也不是到了人工智能时代才出现，每一次技术革命，都会引发一场类似的令人震惊的生存变化。一方面很多人会失去自己的职业壁垒和就业机会，另一方面人们的生活确实会变得越来越便利，越来越“容易”。就像当自动调焦相机出现和普及后，传统意义上的摄影师职业就忽然消失了。记得小时候，家里有什么重要的活动，都要去照相馆让摄影师拍照才行。我一周岁时骑在一个木头公鸡摇椅上的黑白照片，考上大学离家时拍的彩色全家福照片，都是在照相馆请摄影师一本正经地拍的。可后来有了自动调焦的相机，就再也没去照相馆拍过照了。有意思的是，人们给自动调焦相机取了个非常有意思的名字，那就是“傻瓜相机”。可是“傻瓜”相机却并不“傻”，相反，它非常聪明，几乎在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就可以把焦距光圈自动对好，但是，不知不觉中，人却变“傻”了，因为拍照时再也不需要费心费力去“手动”调节光圈和焦距了。尽管我在大学时学过摄影，从光天化日拍照到暗房冲胶卷洗照片是十八般武艺俱全，可如今拿起当年的机械相机，却已经完全无所适从了。而自从可拍照的智能手机出现以后，拍照变得更容易了，不要说傻瓜相机被淘汰了，就是照相机这个产业也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当然，人也变得更“傻”了。

这难免让人想到，就像照相机的每次革命引发的人的变化一样，每一次技术的进步不仅会让一些职业消失，也会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容易，而同时还会使我们在某些方面的能力退化，变“傻”。所以，在这个人工智能时代，思考一下如何让生活中的一些事情变得“困难”一些，对我们来说，可能会更好。

当然，已经有很多人对这个问题有过思考。比如哲学家克尔凯郭尔就曾不无幽默同时也很深刻地谈到技术进步给人带来的危险，这就是一切都变得太容易的危险。因为技术的进步使得世上的每种事情都变得很容易了，汽车和火车让人出行更容易，电报让人通讯更容易，速记让人记录更容易，还有的技术可以让人的精神的存在也变得更容易，所以，他认为人们将需要有困难来克服这种因容易带来的危险，而他的工作就是致力于制造困难，让事情变得不是那么容易。

其实，克尔凯郭尔所真正要致力的就是想让人们不因技术的进步把人变傻的思想的工作，因为用进废退，身体也好，思想也好，如果不经常使用，就必然会退化会变傻，所以，有必要通过制造困难来使身心保持健康。

当然，正如克尔凯郭尔所感受到的，我们在这个越来越容易的世界里，不变傻很难，变傻却很容易。也许正因此，在这个因人工智能的出现而变得越来越容易的世界里，有时或许更需要让事情变得困难一点。

2025年2月27日匆草于同济综合楼